名为一时兴起

【阴阳谋】问社

祭坛四周有红绳围系,架上的灯火明明灭灭,而天色却昏暗无光,更衬得坛上之人白衣灼灼,有似人间风雪。

“申徒良。”陈平的手脚腕上分别套着绳结,虽然锁得松散,却让他跑不脱身。他只好大致跪坐在原位,对着还算相熟的人,唤起一个非常陌生的称呼,自诩理解其中真意。

“用命,赏于祖;弗用命,戮于社。”心知对方必然讨要说法,张良款款道出最一般的解释,定身站在鼓前,不曾与那人对视。

日有食之,阴盛夺阳。

“俞!如何?”陈平应和那人的意思,用古言问道。

张良未答,随即棰响了第一声鼓,烛影娑婆。

白昼转晦,全不似夕阳西下留有余温,滔天暗浪扑面袭来。

鼓打一巡。陈平喟然叹道:“申徒不答,便由平来问罢。用命于何?”闪念之间,他决定不问“何事”而含混其词,异人异事,且听那人怎么分说。

鼓声渐稀,张良的声音因之响亮:“非是申徒。”

“喔?”陈平勉力转向那人,“平也曾以为是韩魏之别而有称呼之差,目下却知当是‘申徒’。”

张良闻言竟停下了敲打,转身坐到那人对面:“都!如何?”他也故作古言。

“司徒所司,徒也,人也。申徒不同,申者及神,可通天人之事。”斑驳烛火,仿佛那人亦有星眸如炬。

面对此等注视,张良好似面无波澜地反问:“顺阴阳、明教化而已,何来不同?”

既然这样,问题就不出在“申徒”背后引向的“韩家”,那么此社只能是与张良沾亲带故,可中原腹地又不应是汉社稷的所在。“莫非此处是卿家社稷?”陈平问出自己的推测。

“诺,诚如。”他拱手一揖,仿佛自谦置社鄙陋,而忽略了当前的形势。

“神明在上,”陈平堪堪用双手支撑,伏地追问,“敢问君侯何求?”

“陈社宰。在这祭坛之上,除了你我,哪里还有献祭的羔羊。”他把那人扶起,又干脆地拔开匕首,塞进陈平手里,一副令其自戕的意味。

陈平身披白裳,心道难逃一劫。事已至此,不如把话聊明:“君侯若是不为韩社稷,难道是为私愿而告慰先祖?”

当年韩成身死彭城,陈平一言道破张良在汉王军中留有韩人将兵,若说此话挑动项羽杀机倒也可能——只是当年张良诈亡,连陈平也被瞒了过去,又要在何处牵上仇怨的线索呢?

“当年若不是都尉掩护,良怎能回归汉营,何来私怨。”话虽如此,他却不进不退,两人僵持在原处。

陈平闻言摇头:“君侯这话含糊,非是鸿门……”

“如是说,则都尉救我两次。”此言一出,情况更为朦胧。任世间,少有人能送恩公上祭坛。

哪里不对。陈平望向张良的眼睛,可惜天光晦暗,读不出心思。

“联韩东进。”张良开口道,“当年公子非建议秦帝存韩,义从此出。都尉不过是讲了实情,范亚父单凭义理推断,恐怕还是要针对在下。”

“哪里。兵力所在才是牵动全局的关窍……”陈平言及此处忽然愣怔,“你是故意让我讲出去的。”否则怎算是“第二次相救”?范增一旦发难,张良即可金蝉脱壳——难怪直到睢水之战他都有意隐居幕后,怕是彼时仍有所图,而今恰可图穷匕见。陈平啊陈平,恐怕伐殷之战就该有所怀疑,奈何离汉疏远无从佐证猜想,自己身在局中,又扮演了哪枚棋子呢。

“放过我。”寒光刺目,陈平试图看向那人的眼睛,但被缚的手间仍旧被迫握着锋芒朝向自己的匕首。“目下杀我,不祥。”他补充道。

“良第一次瞧见有自言不祥的祭品,亦第一次听说有自荐行事的祭品。”不知是否被烛火晃花了眼睛,他的神情容貌一并埋没在影影绰绰之中。只是他虽有此说,却点明陈平心中所想。

陈平果然膝行上前,伏在张良的肩头申说道:“君侯当前忧虑之事,不过申阳旧部而已。经其掌控,中原历经秦乱又增变数。他与君家有何血仇,平不愿知,但倘若舍命为君,岂不好过死在此处?”秘密带他来此的几人,当是韩人亲信。陈平若不能与张良言和,仅此一条便可置他死地。

此时张良的手还按在陈平的腕间,只要稍微一推,即可伤及他的脏腑:“陈社宰,神明是可以谈条件的筹码么?”他微微攥紧了陈平的手腕。

陈平心下莫名一冷,张良认为自己方才的承诺是迫于死生,然而目下的情形却是面对神明——倘若神明都可以成为权术的筹码,那“道可道”,岂非“道可盗”?

所谓信仰,应是自在之事,而不是拿来唬人的借口。

“诺。”陈平低眉应承,掌间用力真正握住了匕首,“君侯既不为私愿,却是为何人之天下?”若今天终要沦为弃子,总要知晓身在谁人局中。

“天下者,非一人之天下,乃天下之天下也。”张良用一句老话答得淡然。

“君侯的意思是,”他们于咫尺之间眉睫相对,“这天下非是谁家的私产。有德者居之,为百姓奔走而已!纵然是皇帝,又岂能自以为拥有天下?”陈平说完这话,心知在秦皇眼中这必是大逆不道,也难怪眼前人会一掷成名。

张良手上的力道松了下来:“社宰道出此言,良才心安。”

陈平的眸中星星点点,竟在缧绁之中笑出声来:“君侯是担心陈平志宰天下,不过翻弄权术而已?”说这话当真是远了,天下尚未平定,他当真可以得偿所愿么。

“神明在上,社宰可愿盟誓?”

“诺。”他恭敬答道。

那人抓走了匕首。他只觉寒光一闪,顷刻被削掉一抹青丝。继而陈平的双手重获自由,他在额前合掌向神明拜去。

待他起身对上成信侯,却见那人眸光潋滟,全无方才的压抑,让不晓事的人看了,反倒以为是含情脉脉。

“君侯的计策筹谋,好在有大势所趋,平基本可以知晓。但是……”陈平的烟波流转,“倘若君侯眼中仅仅只我一人,平反倒猜不透君侯的心思了。”

如果伐殷是为了魏咎势力而逼迫自己投汉,那彭城之后,张良又为何暗中相助自己洗脱嫌疑?如今神前立誓,他便真的可能以天下相托吗?诚然,司徒历代皆为鼎立社稷之人。张良想要担当使命,竟可不顾尊卑……也不全是,不过私下立誓而已,断不至于落人口舌。

有趣,当真是个妙人。陈平暗自发笑,他眸中的张良终于清晰,那人背后的苍穹亦然。

日食将尽,天色渐明。

 

——终——

 

时间紧张,暂时填成这个样子吧。关于“申徒”的解释,是编的啊,别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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